西漢末年,樂浪、玄菟、遼東郡的行政區(qū)劃圖
漢武帝滅衛(wèi)氏朝鮮后,在原衛(wèi)氏朝鮮的領地上設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但四郡所轄居民的民族成份是不同的。由于史書對此沒有明確記載,在前人的研究中都沒有涉及這一問題,故本文試陳一得之愚,以拋磚引玉。
(一)
衛(wèi)滿取代箕氏朝鮮之后,“會孝惠、高后時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聞,上許之,以故滿得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漢武帝出兵衛(wèi)氏朝鮮的原因之一就是“真番旁眾國欲上書見天子,又擁閼不通”,說明衛(wèi)氏朝鮮初建時,在其周圍存在許多小國。從西漢遼東太守與衛(wèi)滿約定“諸蠻夷君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來看,這些小國都是直接隸屬于西漢中央王朝的,衛(wèi)滿的孫子衛(wèi)右渠時,“真番旁眾國欲上書見天子,又擁閼不通”,是衛(wèi)氏朝鮮作為西漢王朝的地方政權逐漸以武力使原本隸屬于中央王朝的眾國隸屬于自己,所以漢武帝才興兵討伐?!妒酚洝こr列傳》:“真番、臨屯皆來服屬”,《索隱》注真番、臨屯為“東夷小國”?!度龂尽の簳|夷傳》:“漢初,燕亡人衛(wèi)滿王朝鮮,時沃沮皆屬焉”,可見,在漢武帝滅衛(wèi)氏朝鮮以前,衛(wèi)氏朝鮮已經征服了周圍的許多國家,領土有較大擴展。
《史記·朝鮮列傳》《索隱》注真番、臨屯為“東夷小國,后以為郡”,《后漢書·東夷傳》:“武帝滅朝鮮,以沃沮地為玄菟郡”??梢?,在武帝滅朝鮮所設四郡中,玄菟郡設于沃沮故地,真番郡設于真番國故地,臨屯郡設于臨屯國故地。都是衛(wèi)氏朝鮮建國以后逐步征服的鄰國的故地,而不是衛(wèi)氏朝鮮的本土。《漢書·地理志》注引應劭說:“故朝鮮國也”,證明漢武帝所設四郡中,只有樂浪郡轄區(qū)才是衛(wèi)氏朝鮮從箕氏朝鮮繼承下來的故地。但樂浪郡的轄區(qū)后來有所擴大,《漢書·地理志》載樂浪郡二十五縣,并不都是元封三年樂浪郡初建時就隸屬于樂浪郡的,其中有十一縣可以考知為古朝鮮地,其地理范圍大體是:西北至清川江以南,東北至單單大嶺北段,大同江上游,自此西南折向黃州一帶,西及南都達海濱。大體說來,相當于今大同江流域。
最早見于史書記載的大同江流域的居民是《尚書·禹貢》中的島夷。殷末,箕子率五千殷遺民遷入這一地區(qū),“百工技藝皆從而往”,給這一地區(qū)帶來了先進的農業(yè)、手工業(yè)技術,同時也帶來中原地區(qū)先進的文化,“教以詩書,使知中國禮樂之制,衙門官制衣服,悉隨中國”,使島夷人的文化發(fā)生變化?!端涀ⅰぁ∷氛f:“箕子教民以義,田織信厚,約以八法”,是箕子以不同于島夷習慣法的制度統(tǒng)治其人民,通過商文化對島夷舊俗的改造,在此地區(qū)形成獨具特色的新風俗,“東夷之國,朝鮮為大,得箕子之化,其器物猶為禮樂云”,標志著殷遺民與島夷之間的民族融合。《漢書·地理志》:“玄菟樂浪,武帝時置,皆朝鮮、穢貉、句麗蠻夷”,《史記·朝鮮列傳》稱衛(wèi)滿在奪取箕氏朝鮮政權以前即已“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說明古朝鮮的主體民族是所謂的朝鮮蠻夷。《逸周書·王會》提到良夷,孔晁注:“良夷,樂浪之夷也”,樂浪即朝鮮故地,則良夷即朝鮮蠻夷的別稱。朝鮮蠻夷與良夷,當都是對殷遺民與島夷融合后形成的新的民族共同體的稱呼。
樂浪郡除朝鮮蠻夷之外,人口較多的當數(shù)漢人。中原人進入此地區(qū)相當早,《史記·朝鮮列傳》:“自始全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既然燕已在古朝鮮“置吏”,顯然至晚在戰(zhàn)國時已有中原人進入這一地區(qū)。秦末漢初,中原人為躲避戰(zhàn)亂而大規(guī)模遷入這一地區(qū), “天下叛秦,燕、齊、趙民避地朝鮮數(shù)萬口”,漢代楊雄著《方言》,已把大同江流域與中國東北南部、河北北部視為一個方言區(qū),說明這里已是漢族聚居區(qū)之一,這都證明樂浪郡中有相當數(shù)量的漢人。
《三國志·魏書·東夷傳》與《后漢書·東夷傳》在為穢人作傳時都是從箕子寫起,并提到“穢君南閭等畔右渠”,證明穢人與朝鮮關系密切,古朝鮮居民有穢人在內,則樂浪郡居民中顯然也包括穢人。此外,樂浪郡轄區(qū)還有部分真番人,《史記·朝鮮列傳》稱衛(wèi)滿“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及故燕、齊亡命者,王之”,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漢武帝時期疆域
(二)
玄菟郡建立在沃沮人的聚居區(qū),這一點《三國志·魏書·東夷傳》說得很清楚:“漢武帝元封二年,伐朝鮮,殺滿孫右渠,分其地為四郡,以沃沮城為玄菟郡?!钡度龂尽分幸蔡岬叫丝ず髞怼搬憧ぞ潲愇鞅?,今所謂玄菟故府是也,沃沮還屬樂浪”,說明玄菟郡初設時,轄區(qū)內主要包括兩個民族:沃沮、句麗?!罢训凼荚迥辏T臨屯、真番,以并樂浪、玄菟”,真番郡并入玄菟郡之后,玄菟郡才包括真番人。
玄菟郡所轄句麗見于史書記載遠早于朱蒙所部南遷,所以,并不是指朱蒙所部,與后來的高句麗族不是同一民族?!稘h書·地理志》玄菟郡注引應劭的說法,認為玄菟郡是“故真番、朝鮮胡國”,但《漢書·地理志》所載為昭帝始元五年以后的政治區(qū)劃,此時玄菟郡的轄區(qū)已包括原真番郡,說明“朝鮮胡國”才是玄菟郡原來的轄區(qū)。參之《漢書·地理志》高句驪縣注引應劭,認為高句麗縣是“故句驪胡”,可知,玄菟郡的所謂“朝鮮胡國”就是“句驪胡”,當是因其隸屬于衛(wèi)氏朝鮮,才被稱為“朝鮮胡國”?!度龂尽の簳|夷傳》在記載玄菟郡徙于高句麗縣時,即稱其“徙郡句驪西北”,《后漢書·東夷傳》:“武帝滅朝鮮,以高句驪為縣”,證明玄菟郡高句麗縣是因為設于此族的居住地而得名。由此看來,在武帝滅朝鮮以前,此族有“高句驪”、“句驪胡”、“朝鮮胡國”、“句麗蠻夷”等多種稱呼。朱蒙之子琉璃明王時,卒本夫余的勢力進至這一地區(qū)。從《后漢書·東夷傳》將此族列入以朱蒙為始祖的高句麗的傳記中來看,當是其與卒本夫余發(fā)生了民族融合,此后卒本夫余改稱高句麗。
西漢時期朝鮮四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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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朝鮮列傳》《索隱》注真番、臨屯為“東夷小國,后以為郡”,則真番、臨屯二郡轄區(qū)分別是原真番國、臨屯國的領地。《史記·朝鮮列傳》稱衛(wèi)滿“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真番在此處顯然是用作族稱的。究竟是真番族得名于真番國,還是真番國得名于真番族已不可考知,但真番郡是因為設在真番族聚居的真番國故地而得名,則是沒有問題的,真番郡的主體民族即是真番族。真番郡的位置學者們認識不一致,但考慮到樂浪郡以南是箕氏朝鮮后裔建立的韓國、臨屯郡以南是從馬韓分立出來的辰國,則真番郡只能在玄菟郡以北?!妒酚洝こr列傳》載:“自始全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則真番國中早就有中原人進入,說明真番郡居民中也有漢人。
《后漢書·東夷傳》稱:“昭帝始元五年,罷臨屯、真番,以并樂浪、玄菟。玄菟復徙居句驪。自單單大嶺已東,沃沮、穢貊悉屬樂浪。后以境土廣遠,復分領東七縣,置樂浪東部都尉”,證明樂浪東部都尉轄區(qū)有沃沮、穢貊兩族。武帝滅衛(wèi)氏朝鮮時是“以沃沮地為玄菟郡”,則穢人原來隸屬于臨屯郡。《后漢書·東夷傳》在“昔武王封箕子于朝鮮”之前提到:“穢及沃沮、句驪,本皆朝鮮之地也”,證明穢人、沃沮人與句麗胡原是箕氏朝鮮的屬地,后一度獨立,衛(wèi)氏朝鮮對此地區(qū)的征服實際上是對箕氏朝鮮故地的恢復。而真番國的情況與此不同。《史記·朝鮮列傳》載:“自始全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在戰(zhàn)國時期燕國最強盛時,真番國已經存在,并且與朝鮮相提并論,顯然不是箕氏朝鮮的屬國,所以,真番當是衛(wèi)氏朝鮮新征服的領地。漢武帝所設四郡,實質上就是以古朝鮮本土為一郡,將衛(wèi)氏朝鮮后征服的真番設為一郡,將先后臣屬于箕氏朝鮮與衛(wèi)氏朝鮮的屬地分為玄菟與臨屯二郡,玄菟郡統(tǒng)轄句麗蠻夷與沃沮,穢人則主要隸屬于臨屯郡。
臨屯郡后并入樂浪郡,當與樂浪郡相鄰。樂浪郡大體上為今大同江流域西至海的地區(qū),北為遼東郡,則臨屯只能在樂浪之東,也就是單單大嶺以東樂浪東部都尉的轄地?!度龂尽の簳|夷傳》稱:“自領以東七縣,都尉主之,皆以穢為民”,可見,臨屯郡的主體民族為穢人?!度龂尽の簳|夷傳》在穢傳中指出“今朝鮮之東皆其地也”,沃沮屬樂浪東部都尉,可“自領以東七縣,都尉主之,皆以穢為民”,說明沃沮是穢人的一個分支。從這個意義上講,單單大嶺以東都是穢人的分布區(qū)。則昭帝始元五年所進行的郡縣調整,就是把所有穢人的分布區(qū)都劃入樂浪郡,在此以北的真番人、句麗蠻夷則屬于玄菟郡。因為玄菟舊治沃沮城,在沃沮人,也就是穢人的分布區(qū),所以才“徙郡句麗西北”,總之,不論是漢武帝滅衛(wèi)氏朝鮮以后設四郡,還是漢昭帝對四郡進行的并省,都是立足于當?shù)孛褡宸植几窬只A之上的地方設置?!度龂尽の簳|夷傳》在記載漢武帝設四郡之后接著說:“自是之后,胡漢稍別”,可見,四郡乃至后來的二郡建置,一方面體現(xiàn)著當?shù)氐拿褡宸植几窬?,另一方面也對這種民族分布格局起著定型的作用。隨著夫余人的南下立國、高句麗族的形成,此地區(qū)民族格局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這種行政建置存在的基礎發(fā)生了改變,建置格局自然也就不得不隨之變化,這也是魏以后此地區(qū)的建置不同于漢四郡的根本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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