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金庸(查良鏞)的武俠小說對歷史人文的涉獵極廣,對人性心理的刻畫也細膩深刻,超出了傳統(tǒng)上只會打打殺殺,冶色情暴力于一爐的武俠小說的范疇,因此從上世紀70年代起便風靡華人世界。當時他便意氣風發(fā)地將他的十四部著作各取首字,連成這副對聯(lián),以紀念他事業(yè)上的黃金時代。
金庸是個性情中人,事業(yè)雖飛黃騰達,感情之路卻頗曲折困頓,不時反映在他的作品里。他結過三次婚,也追求過有夫之婦但被拒。因此他小說中的男主角不是三妻四妾,就是苦戀未成正果?!堵苟τ洝分械捻f小寶娶了七房妻室,《神雕俠侶》中的楊過苦戀小龍女,《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苦戀小師妹岳靈珊,都被他描繪得活靈活現,凄楚動人,想必深知個中滋味。但令狐沖最后畢竟娶到溫柔的任盈盈,過著恩愛美滿的生活,這也是金庸目前人生的寫照。
金庸初娶美艷的杭州富家小姐杜治芬,婚姻只持續(xù)了五年(1948—l953)。夫妻門當戶對,情投意合,他卻不時汲汲營營,奔波于香港和內地之間,想實現當外交官的美夢,致使夫妻感情日淡。杜治芬最后竟愛上別人,下堂求去。金庸難以下臺,只好以杜治芬不能生育為由,宣布離婚。但他私下卻向友人表白:
你愛一個人,要一生一世愛她,但往往做不到。不是你不想做到,是你沒法做到。世事難料,當初再好的夫妻,日后說不定也會分手……
真是沉痛至極。
然后,有“香港西施”之稱的影星夏夢出現在金庸的生活中。據說《神雕俠侶》中的小龍女,就是以夏夢為雛形的。夏夢曾是香港“長城”影業(yè)公司的當家花旦,氣質高雅。金庸對其一見鐘情,特地加入“長城”編寫劇本,以便接近心上人。夏夢所主演的《絕代佳人》、《有女懷春》等劇本,都是金庸寫的。但金庸的愛注定只能是苦戀,夏夢早已嫁作商人婦,只能將他視為知己。他只好傷心地離開“長城”,滿腹失意地寫成了《神雕俠侶》。但他很珍惜這段美好而短暫的情緣,曾說過:
其實跟一個人交往,感覺很深刻,也不一定要天長地久。雖說愛情重恩義,但閃電式的愛情也有很驚心動魄的,二三天也可抵二十年。
1956年金庸再婚,娶了第二任妻子朱玫(洋名“露茜”)。朱玫是個才貌雙全的女記者,夫妻合作創(chuàng)辦了《明報》,起初銷售不佳,幾乎倒閉,四個孩子又相繼出世,生活很艱苦,但婚姻尚稱幸福。1970年時,金庸已成名,《明報》也變成香港大報,他們的婚姻卻開始觸礁。金庸外柔內剛,朱玫個性剛烈,兩人不時爭吵,最后年僅二十歲的長子(查傳俠)的自殺身亡,使兩人終于在1976年左右離異。朱玫已于1998年病故,享年63歲。據說她離婚時跟金庸要了一大筆贍養(yǎng)費,但最后在孤獨貧困中度過后半生,與金庸的得意風光形成強烈的對比。
和朱玫離婚后,金庸和第三任妻子林樂怡歷經風風雨雨,終于結合。清麗動人的林樂怡,據說原是香港某酒吧(一說茶餐廳)的女侍,邂逅金庸時才16歲,比他小二十幾歲。金庸在長子自殺的那天,失魂落魄地到酒吧買醉。林樂怡認出他是金庸,特加以照顧,兩人因而擦出愛情的火花。朱玫發(fā)現后大鬧,林樂怡只好離職,避不見面。金庸心懷愧疚,除了堅決和朱玫離婚外,并四處尋找林樂怡,表明真情。
由于兩人才學、年齡相差懸殊,金庸還特送林樂怡去澳洲讀大學,聲明她如找到更好的對象,盡可離去。但林樂怡四年后終于回到他身旁,不但照顧他的晚年,并與朱玫兒女和睦相處,直到如今。金庸終于找到了真愛,就像楊過找到了小龍女一般,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夫妻相伴已近三十年。他還曾題詩以記:
神雕俠侶今重現,跨世邀游好河山。
一慕修道增粉色,千里相從減朱顏。
詩中充滿了喜樂和滿足。
金庸也是位美食家,他的書中常洋溢著迷人的生活美學。他出身“一門七進士,叔侄五翰林”的浙江海寧查家,數代書香,經濟富厚,精于飲饌之術。臺北某餐館還曾依《射雕英雄傳》推出了“金庸宴”,在餐飲界掀起一陣旋風?!敖鹩寡纭贝笾率怯伤纬撕团鹘屈S蓉的幾道巧手小菜所組成的。金庸也常提到江南美食,如蘇州醬肉、常熟叫花雞等,口味不脫江浙人的本色。
而金大師在現實生活中,又常吃哪些佳肴呢?據我所知,至少香港“董家菜”(淮揚菜),尤其是醬汁肉,絕對是其中之一。香江素有“美食之城”的美譽,我卻常有“食無店”之嘆。因為那里林林總總的美食都以粵菜為主,而我所鐘愛的江浙菜、淮揚菜,不是走味,就是太貴。名店“天香樓”的蜜汁火腿、清蒸大閘蟹,我從不敢問津。還好“香港老飯店”的咸肉菜飯、薺菜餛飩,“小南國”的香煎黃魚、水晶蝦仁,“滬江”的排骨面,炒年糕,都足以略膏饞癮。最近發(fā)現了“董家菜”后,更有意外之喜。
“董家菜”位于中環(huán),專精淮揚菜,兼及寧波菜、蘇州菜。烹飪風格既遵循傳統(tǒng),也講究創(chuàng)新,是近年來香港所流行的六大“私房菜”之一。老板董兆忠先生本為中國特級廚師,曾在許多名餐館任職。拿手菜中有被喻為“香港第一包”的菜肉包,和醬汁肉、乾隆草鞋底、干燒明蝦、咸魚燒肉等。店墻上高掛著一排食客的照片與簽名,除了最顯眼的金大師外,還有曾為香港特首的董建華、高官劉淑儀、電影紅星周潤發(fā)等人,我當然得呼朋引伴,一嘗為快啰!
我們那天請董師傅配了一桌菜,葷素兼?zhèn)?,適口充腸。四冷碟中的溫室豆苗,將嫩得像剛冒出頭的豆苗過水燙過,再加火腿絲、芝麻油、生抽、白糖涼拌,香嫩爽口。鞭筍素雞中的鞭筍是新鮮的,素雞是自制的。鞭筍的脆和素雞的嫩,交織成奇異的口感。余味中有“浙菜”的鮮咸雅淡,令人想起靈隱寺的清幽、西湖的靈秀和天目山翠綠的竹海。
乾隆草鞋底是正宗的淮揚點心,看似平凡,其實不凡。他親自示范如何將素油、鹽、胡椒、面粉、水均勻混合,揉成軟硬適度的面團,靜置一旁,讓面團發(fā)酵到理想的程度,再下手烤制。成品外酥里軟,極有嚼頭,因形似草鞋底,又為私訪揚州的乾隆皇帝所喜愛,因而得名。干燒明蝦中的明蝦大得驚人,入口卻又甜嫩異常,是特地由南沙群島運來的。醬汁中加了甜酒釀、番茄醬,滋味極美。如將乾隆草鞋底撕片,蘸著醬汁同吃,簡直是人間絕味。
咸魚燒肉的特色是香而不咸,所用的咸魚是他親自腌制的。將新鮮青魚用鹽、花椒腌透,再吊在陽臺上風干七天的時間,然后與紅燒肉同燜。魚香與肉香結合成一體,是種特殊的風味。嚴格說來,這道菜并非淮揚菜,而由寧波菜中的鲞燒肉演化而來,難怪原籍寧波的董建華也常喜歡在這里大快朵頤。
菜肉包純用古法炮制,不惜工本。餡料是蔥、大白菜、火腿、切粒豬肉,以手工攪拌,因此蒸好后肉汁滿溢,香味四溢。外皮彈性又良好,相得益彰,據說最高紀錄一天曾賣出過400個。薺菜豆腐羹用的是香港所種的新鮮薺菜,極嫩。湯頭以火腿、老母雞熬制,鮮美無比。
醬汁肉甜潤潤的,肥瘦得宜,入口即化。本是蘇州名菜,又融合了淮揚風采。將豬的三層肉以紅曲染色,鹵煮得極透,外表紅艷,甜度卻比蘇州“陸稿薦”的適中。據說金大師每來必點,即使血壓和膽固醇再高也不在乎。金庸的故鄉(xiāng)浙江海寧以觀錢塘潮而聞名。離蘇州只有兩小時車程,當地菜肴與蘇州菜有相通之處,金庸愛吃醬汁肉是很自然的,但他的次子查傳倜總譏笑他沒品味,愛吃一些甜膩的東西。
據說次子查傳倜素來與金庸不和,因為他總認為金庸搞婚外情,逼死了大哥查傳俠,最后還棄母朱玫另娶,對他極不諒解。其實男女愛情中的恩恩怨怨,不足為外人道。金庸在“董家菜”的醬汁肉中寄托濃郁的懷鄉(xiāng)之思,自小在香港長大的查傳倜怎會了解?查傳倜其實在美食素養(yǎng)上頗得金庸真?zhèn)?,很早就以“八袋弟子”為筆名,在香港各大報刊撰寫飲食專欄,但口味與金庸不同。后來在香港開了一家“品翠上海飯店”,以不油不膩的創(chuàng)意上海菜為號召,名菜有清燉獅子頭、蟹粉過橋拉面等,與“董家菜”的濃郁大異其趣。
看來金庸的美食素養(yǎng)已有傳人,但他的“絕世武功”恐怕就要失傳了。他將長子取名為查傳俠,是否原想讓長子繼承自己的武俠事業(yè)?但這隨著三十年前查傳俠的自殺,早就湮沒不為人知了。大名大利的背后,常是大苦大悲。如今已87歲高齡的金庸,想起這段傷心的往事,再回顧他多彩多姿的一生,不知是什么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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