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是繼孔孟之后,又一位儒學大師、先秦最后一位集大成的思想家;對歷史產(chǎn)生過深遠影響的韓非子、李斯,都是其得意門生。荀子在諸子中為何能獨樹一幟,且成為思想史上的一座豐碑,這與其學術(shù)思想中鮮明的“科學表征”是分不開的。
“天人相分”的理性思維
在荀子的學術(shù)思想中,能高孔孟一籌的,首推“天人相分”的天道觀?!盾髯印ぬ煺摗吩疲骸疤煨杏谐?,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故明于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是“天人合一”、“天人感應”;直到漢代,大儒董仲舒還高揚“天人感應”的旗幟,且導引為時代文化的主潮。荀子面對當時一統(tǒng)天下的“天人合一”觀,石破天驚地提出“天人相分”,這是由其樸素唯物主義理性思維所決定的。面對特殊的“天象”,他作出了這樣的理性闡釋:“星墜木鳴,國人皆恐,曰:是何也?曰:無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見,是無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則是雖并世起,無傷也。上闇而政險,則是雖無一至者,無益也?!惫市菈?、木鳴、日蝕、月暈、怪星之類,是種種罕見的自然現(xiàn)象,和社會治亂是沒有必然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對這樣一些自然現(xiàn)象感到奇怪,是可以理解的,但對其抱有不祥的恐懼感,是大可不必的。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各行其道,方為真道。不僅如此,荀子還破天荒地第一次提出:“制天命而用之”的口號;認為充分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是可以制服一些自然災害的。當然,荀子的高論,首先和當時“百家爭鳴”寬松的學術(shù)氣氛有關(guān);另外,荀子能高出孔孟一籌的是:他具有一定叛逆性的“逆向思維”,包括“性惡論”也是這種思維的產(chǎn)物。故,荀子是最早具有“理性天道觀”的哲人,“天人相分”——《荀子》中最具科學表征的理念之一。
“隆禮重法”的整體思維
先秦諸子中,儒家禮治與法家法制,好像是水火不相容的、兩個尖銳對立的治國理念。儒家強調(diào)“隆禮”,斥“法家”為“無教化,去仁愛”;而法家強調(diào)“重法”,斥儒家為“以文亂法”,不通世務(wù)之腐儒。二者各執(zhí)一端,自以為是。而荀子卻例外,在《解蔽篇》里,開宗明義地指出:“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闇于大理?!奔矗喝酥蠡迹卩笥谝患褐?,而不通達于大理。故,他批評慎子是“蔽于法而不知賢”,莊子是“蔽于天而不知人”;而荀子卻主張通識事物的“大理”,也即“合二而一”的整體思維。所以他主張治國安邦,要“隆禮重法”并舉,也就是說,禮教與法制,是一個政體有效機制的兩個方面,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這就有點接近當代精神文明與法制建設(shè)的兩個方面。在《強國篇》中云:“人君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在《君道篇》中云:“至道大形,隆禮至法,則國有常?!倍Y教與法制的對立統(tǒng)一、相輔相成,演繹為《荀子》中的一種整體思維模式:如“定法度,制禮樂”、“起禮儀,制法度”、“明禮儀,起法正”、“禮者法之大分”等。荀子在那樣一個特定時代,為何能獨標一幟,提出“隆禮重法”這樣先進的治國理念,完全取決于其科學的整體思維。荀子的確是一個融通諸家的“鴻儒”,他的視野很開闊,不會囿于一孔之見,一得之識,能夠顧及到客觀事物的各個方面;所以就有“非十二子”的氣度,就連子思、孟子都在非議之列,可見他那種大無畏的批判精神。而這種俯視諸子、膽敢獨造的學術(shù)勇氣,就來自那宏觀把握、有機協(xié)調(diào)的整體思維?!奥《Y重法”正是這種科學思維孕育出的杰出范本。
“善假于物”的格致思維
荀子之文,已發(fā)展成為自成體系的專題論文,這在文體發(fā)展史上無疑是一個質(zhì)的飛躍;荀子散文連類比喻,形象宏富,借物寓意,博大精深。荀子為何能達到這樣的藝術(shù)境界,就取決于其“善假于物”的“格致”思維,即格物致知的科學思維。如他的壓卷之作《勸學篇》,取譬設(shè)喻,鋪排描述,幾乎占了全篇的一半,真可謂“籠天地于形內(nèi),挫萬物于筆端”。如:在論述“學不可以已”時,一口氣運用了:青、藍、冰、水、木、繩、輪、規(guī)、金、勵、山、天、溪、地十多種物象,且通過“格物”而獲得了有關(guān)以上“物理”的真知。最為人稱道的是如下精彩鋪排:“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此為《荀子》中歷來最為人稱道的“經(jīng)典語段”,博物精理,氣勢磅礴,頗具說服力,可以說是“格致”科學思維最精彩的體現(xiàn)。且作者認為:“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即:君子的生性沒有什么特異之處,不過就是善于憑借事物罷了;即從豐富多彩的客觀事物本身,通過感悟、思考而獲得啟迪,以內(nèi)化為自己的生存智慧,指導自己的人生實踐。這實際上就是“格物致知”科學思維的妙用。故,荀子的知識儲存與思想積累,完全是日常生活中觀察、思考的結(jié)果;生活學習化,學習生活化;萬物皆蘊理,格致方得之;這恐怕就是荀子獲得生存智慧的有效方法與不竭資源。哲人與凡人的根本區(qū)別,就在于是否“善假于物”。
敢非“前賢”的批判精神
沒有質(zhì)疑和批判,便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科學。荀子生當戰(zhàn)國后期,各種學術(shù)流派五光十色、異彩紛呈;要想亮出“獨特的自己”,就要敢于站在前賢的肩頭,品評前賢,超越前賢。而荀子就是這樣一位膽識俱佳的哲人,敢于非議和超越前賢。如《非十二子篇》,他不但非議了墨家、道家、刑名之學,而且膽敢非議子思與孟子,斥之為“聞見雜博”、“僻違無類”、“幽隱無說”、“閉約無解”,“子思唱之,孟軻和之……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币谎砸员沃鹤铀己兔献舆€不是“純?nèi)濉保g雜幽僻,無說無解。當然,荀子之論也不盡然確當,也有待商榷之處;但這種敢于非議前賢的批判精神,還是值得提倡的,是一種可貴的科學精神;如果沒有這種批判精神,科學就不能發(fā)展,人類文明就不能提升。荀子不是在故意標新立異,荀子追求的最高境界,正如《不茍篇》所云:“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唯其當之為貴?!边@里的“當”就是“恰當、適當”之意,也就是要實事求是,恰如其分。他非十二子的主旨,就是因為其“學理”有不當之處,包括子思、孟子;且荀子認為“言而當,知也”。這個“當”就是要經(jīng)得起實踐與歷史的檢驗。《荀子》中富有批判精神的篇章,還有《非相篇》,置于當代視野之下,仍然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云:“相人,古之人無有也,學者不道也?!辈⑻貏e強調(diào):人的吉兇禍福與相貌無關(guān),周公、孔子均其貌不揚,絲毫不影響其成為“圣人”,夏桀、商紂均儀表堂堂,也絲毫不會改變其“暴君”形象;人相貌的長短、小大、美丑,與命運無關(guān),相人術(shù)就是騙人術(shù)??磥?,兩千多年前荀子的科學素質(zhì),不知比那些癡迷“相人術(shù)”的今人,要高出多少倍。
荀子是一位能融通百家的哲人。他那理性的天人觀、辯證的整體思維,善假于物的認知方法、大無畏的批判精神,直到今天仍然顯現(xiàn)著其鮮明的科學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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