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們老‘擠兌’他,他就說:你們對我客氣點兒,我將來是要進文學史的。我們就說,老頭兒,你別臭美了!然后他就跑了,一會兒又出來了?!蓖粼鞯膬鹤油衾驶貞洝!八谖覀兗沂欠浅]有地位的,我們這些子女全都欺負他,孫輩也欺負他,我媽媽完全不拿他當回事兒,但是他樂在其中?!闭f起父親,排行最小的汪朝眼神也柔軟下來。
雖然已經(jīng)去世近20年,但人們對汪曾祺的喜愛沒有絲毫減少。他的讀者最近又迎來了一套新書《汪曾祺小說全編》,由人民文學出版社耗時5年出版。這也是正在編輯中的《汪曾祺全集》的小說卷,收入180多篇小說,是迄今為止汪曾祺小說最全的合集。
汪曾祺被稱為“最具名士氣質(zhì)的文人”。已經(jīng)退休的汪朝自從過起了帶孫女的生活后,愈發(fā)覺得父親是個奇人。在晚年忙碌的生活中,他仍能每天悠哉悠哉,寫字、畫畫,沒有一點點緊張。
“他每天上午寫作,還要負責我們家兩頓飯。這兩頓飯可不是隨便對付,得做出意思來。睡完午覺后,他還要接待很多編輯約稿,一群小兄弟還時常來‘騷擾’。而且,他還得背著我媽偷喝點小酒?!蓖舫f。
作為吃汪曾祺做的飯最多的“小兄弟”,文學評論家王干說,汪曾祺去世之后的著作出版比他生前還要多,而且每年都有幾種作品出來,賣得都很好?!岸嗄昵?,買不到汪曾祺的作品時,還有人復印他的作品,裝訂成冊?!?/p>
《汪曾祺小說全編》收錄了廣受讀者喜愛的小說《受戒》。該文于1982年發(fā)表后,旋即傳遍大江南北。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楊早講了個故事:當時有一個公社晚上開會,第二天收拾會場,人們發(fā)現(xiàn)有兩個農(nóng)村干部在桌布上默寫《受戒》中小英子與小和尚的對話。
在這篇被讀者稱作“非常美”的小說里,汪曾祺的詼諧也沒少發(fā)揮。在小和尚開蒙入學后,他寫道:“村里人都夸他字寫得很好,很黑。”
一名汪曾祺的老粉絲說,上世紀80年代第一次接觸《受戒》,就記得小和尚和小英子的對話?!爸拔覀兛戳撕芏鄠畚膶W和三毛、瓊瑤的愛情小說,突然有一天看到了汪曾祺的小說,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他用一種很清新、活潑、詼諧、幽默的語言把農(nóng)村生活、市井生活,包括老北京的生活寫了出來。我當時看著看著,就笑起來了。”
作家出版社編輯部主任興安記得,上世紀70年代,汪曾祺為了改編京劇,到呼倫貝爾草原和林區(qū)深入當?shù)厣?。當時草原上開滿了黃色的金蓮花,做得一手好菜的汪曾祺即興作了首打油詩:“草原的花真好看,好像韭菜炒雞蛋?!卑雅d安和同行其他人都逗笑了。“我一開始聽,覺得這是什么詩啊,后來一琢磨,還真是這樣。韭菜炒雞蛋的色彩跟黃花綠草一樣,他在詼諧中把真正的感覺表達出來了,所以我能記到今天。”興安說。
作為推崇西方源流的京派一員,汪曾祺早期的小說寫得非常“酷”,但他后來注重的不是外國小說的形式,而是外國小說中對人的關(guān)注,對人的悲憫。他的很多小說用散文化的筆法,注重用語言給讀者空間。
比如,在《邂逅》中,賣唱的文雅瞎子出場后,汪曾祺寫道:活在世上,你好像隨時都在期待著,期待著有什么可以看一看的事。有時你疲疲困困,你的心休息,你的生命匍匐著像一條假寐的狗,而一到有什么事情來了,你醒豁過來,白日里閃來了清晨。
汪曾祺晚年發(fā)表過一篇文章——《使這個世界更詩化》,近乎決絕地反對在小說里深沉。他覺得,小說就應該讓人在生活中看到希望,能夠從作者的書寫中認知什么是真善美,打心眼兒里對假、丑、惡有一個強烈的反感。
上世紀90年代拜訪過汪曾祺的楊早說:“汪老在多年寫作后作了一個選擇,晚年回歸現(xiàn)實主義,回歸民族傳統(tǒng),在寫作中讓這個世界更加詩化。”
這樣一個“小清新”的大師,即便是他晚年作品,也看不出“老”的感覺。他在《寒夜》里介紹人物出場時這樣寫道:“年紀也不用問,因為他們各有一顆永遠年輕的心,死去時也還是帶著青春走的?!?/p>
如果人的靈魂能夠看得見的話,汪曾祺離開的時候,也一定是個微笑的小伙兒,從未老過。(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惠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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