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詩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4月出版)中的五人,指的是雷平陽、陳先發(fā)、李少君、潘維、古馬。他們的創(chuàng)作,成熟、穩(wěn)健、深沉,體現著當代詩歌進入更為豐富、多元、復雜的發(fā)展階段,詩人們在不同的向度上展開和呈現自己。
雷平陽,云南人。他寫邊地、寫鄉(xiāng)村,同時也是在寫中國,他的詩深具“中國性”,能夠見出時代普通民眾的生活與命運,也能夠見出中國社會現代化轉型過程中所必然包含的陣痛與憧憬。他的作品包含了癡情與苦心,諸如《母親》《祭父帖》《八哥提問記》《故鄉(xiāng)的人們》均寫得至情至性、水乳交融,有動人心魄的力量。雷平陽的詩扎根于泥土、親近大地,同時又仰望天空,將經驗與超驗、地方性與世界性、現實性與詩性進行了很好的結合。
陳先發(fā),安徽桐城人。斯地文脈繁盛,于今不絕。陳先發(fā)氣質溫潤、中正平和,頗具謙謙君子之風,其詩亦不偏不倚、不躁不狂、清真雅正,別具一格。陳先發(fā)長于對意象的深度處理和語詞的精心錘煉,比如他寫年輕時喝酒之后“到屠宰場后門的江堤,看醉醺醺的落日。/江水生了銹地渾濁,浩大,震動心靈”,寫告別時的淚水“清瘦頰骨上,披掛著不息的淚水”。如此的表述恢復了“語言的無限彈性”,并由“語言”而實現了對于“世界”的另外一種想象與測量。陳先發(fā)的詩長于在文化時空、社會時空的罅隙中逗留、凝望、穿梭,并進而拓展出一種頗為典雅、純正、悠遠的現代漢語詩性空間。
李少君,湖南人。他被稱為“自然詩人”,《抒懷》一詩可以典型地體現他的價值理想和審美取向:“樹下,我們談起各自的理想/你說你要為山立傳,為水寫史//我呢,只想拍一套云的寫真集/畫一幅窗口的風景畫/(間以一兩聲鳥鳴)/以及一幀家中小女的素描//當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樹下。”他的作品少有進入“現代”以來的焦灼不安、劍拔弩張,而是自然、平和、淡泊的。當然他并非以史前、前現代的自然作為避風港,而是在探尋“現代”與“自然”之間恰切的距離,傳達出一種更高意義上的自然。李少君的詩清新且俊逸,感受力敏銳,個人仿佛成為大自然的一個感官,如《傍晚》所寫:“夜色正一點一點地滲透/黑暗如墨汁在宣紙上蔓延/我每喊一聲,夜色就被推開推遠一點點/喊聲一停,夜色又聚集圍攏了過來//我喊父親的聲音/在林子里久久回響/又在風中如波紋般蕩漾開來?!崩钌倬脑妭鬟_出喧囂浮躁的生活之外一種適意、安恬的人生狀態(tài),它更具詩意,與生命的本質更為切近,于“日日新”的現代生活而言頗具鏡鑒意義。
潘維,浙江人?!敖稀笔撬募亦l(xiāng),也是他的夢鄉(xiāng),江南的風物、氣韻、格調深深地氤氳于他的詩行之中。他欣賞并追求生活中的美,為“美”之不常在而憂傷,他認為“唯有愛情與美才有資格教育生死”,寫詩即是“向美做一個交代”。他向“小”處用力,亭臺軒榭,曲徑通幽,螺螄殼里做道場,織造出精致、微妙、雋永的語言景觀。比如寫《同里時光》:“在這種時光里,/水是淡的,梳子是亮的,/小弄堂,是梅花的琴韻調試過的,/安靜,可是屋檐和青石板都認識的。/玉蘭樹下有明月清風的體香?!边@樣的書寫“小”則小矣,確是美的,同時也未必不能反映甚至包容著“大”。
古馬,甘肅人?!按竽聼熤?,長河落日圓?!边@不僅是舊日的文化想象,也是今天的生活現實。詩人古馬在廣袤的西北大地淺吟低唱,他的聲音自遠古、自民間而來,曲調悠揚婉轉,如泣如訴,有天真之氣和浩然之氣。他的詩歌語詞樸質濁重、情感真摯直接,傳達出一種并非異域的“異域風采”。古馬的存在,標示著漢語詩歌一個隱蔽的源流、傳統(tǒng)及其在當今和以后的可能性。
展讀新《五人詩選》,它是具有沖擊力的、耐讀的,也是有著內在的差異和張力的。作為一個側面,它顯示出當代詩歌的豐饒。詩歌史上的意義尚待時間的檢驗和裁定,單純就詩歌文本來說,當前的詩歌無論是在思想還是技藝層面較之三十年前均已有了長足進步,其水準已經有了不小的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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