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雪司空見慣,往北,秋未走盡,雪就迫不及待登場了。往南,隆冬里,當車翻過南嶺,就忙著脫衣,要重回初秋的感覺。雪對嶺南之地,毫無懸念,只憑想象。
在長江中下游,雪變得格外矯情。先是天氣預報有板有眼宣布,然后公眾號跟著群起煽情,喚來憧憬一片的讀者。攝影者們異類著,大眾往城里奔,他們往城外跑,背著相機鏡頭,扎堆郊外雪地,樂此不疲。文藝范們搜刮著有關(guān)雪的詞語,只為舉個酒杯找個理由,他們已不滿足能飲一杯無的豪情了。
雪要來了,官網(wǎng)都這么說。中午侄女放下碗筷,認真地念叨,下雪學校放假么?已經(jīng)很久沒睡懶覺了。沒人能給她肯定答案,都是人云亦云。有一年預報說暴雪明日將來,校園忙著預案放假。次日天空僅婀娜幾朵小雪花,很是幽情,校園說被忽悠了!再日集體到校,哪知下半夜“燕山雪花大如席”,鋪天蓋地,師生深一腳淺一腳,集體嘆息又被結(jié)結(jié)實實忽悠了。
傍晚下班,捧著手機,都在談雪色變,想象次日醒來,山舞銀蛇。我躲進房間,空調(diào)暖著,趴在筆記本前,閑讀作家許若齊徽州文字印記。許老師生在徽州,往外一丟,于是丟在了省城。他始終不忘自己“徽州土著”。去看土著寫徽州,是想從文字里扒出地道的徽味。想象徽派建筑臥雪之中,瓦檐廊橋,為雪覆蓋,黑白之間,勾勒出一幅國畫,自有一番韻味??吹揭黄?,卻是許若齊老師寫的《雪天吃掉一只羊》,按捺不住“饞”字,跟著進入章節(jié)。從文藝到廚藝,有理有據(jù)??梢晕淖志椭粓鲅┖壬弦恢?,或?qū)形淖痔岬綘t邊,給一鍋羊肉湯加料添香。
先前翻閱汪曾祺的《旅食與文化》,記著汪老在一篇將要下雪的文章里寫道,“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湯。我想念家鄉(xiāng)的雪。”找到舊文,汪曾祺在散文《咸菜茨菇湯》中寫道:“前好幾年,春節(jié)后數(shù)日,我到沈從文老師家去拜年,他留我吃飯,師母張兆和炒了一盤茨菇肉片。沈先生吃了兩片茨菇,說:“好,格比土豆高。”“因為久違,我對茨菇有了感情?!币煌氪墓较滩藴柡衾舷壬鷿鉂馑监l(xiāng)情。
雪屋里,讀陳可卿《至味在人間》。羅列開舌尖上中國,禁不住文字里美食味道,實在難忍。舉著白日里,讓友人從長江邊無為城里帶來老字號的鹵鵝膀,文字讀得仔細,鵝膀也啃得更仔細,大有陳老師書中“文藝下酒菜”中的“吮指的味道”。
前些日子,喜歡上雪亦的朗讀,悠然低緩,娓娓道來,語調(diào)間頗有質(zhì)感般蠱惑。又特別迷她有聲智利詩人聶魯達《我喜歡你是寂靜的》:“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好像你的雙眼已經(jīng)飛離去,如同一個吻,封緘了你的嘴?!毕胂笤谘┮估铮萃馍成车偷陀新?,像是無數(shù)雪粒童話般在窗玻上歡快跳躍。然而雪是寂靜的,彷佛消失一樣。這樣的夜,聽雪亦,聽聶魯達,聽“你從所有的事物中浮現(xiàn),充滿了我的靈魂。”
少小讀詩,在一場大雪中,在課堂里,聽老師描摹“獨釣寒江雪”的意境。長大后再讀詩,卻喜歡“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奔{蘭性德在雪天下,賦盡情感與心愁。如今,身在他鄉(xiāng),一場大雪中,無不惦記家鄉(xiāng)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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