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編選有多種以清代駢文為選錄對象的駢文選本。面對古文盛行,駢文遭受鄙薄的文壇局面,自清初開始,歷經(jīng)清中期和晚清,清人所編清代駢文選本大都以“尊體”,即尊重和肯定駢文的功用和文體價值為旨趣。
清初所編清代駢文選本,選錄對象多為明末清初人的駢文作品,主要有黃始《聽嚶堂四六新書》(康熙八年刻本)、《聽嚶堂選四六新書廣集》(康熙九年刻本)、《聽嚶堂新選四六全書》(康熙二十二年刻本),以及李漁《四六初征》(康熙十年刻本)等。
編選者首先肯定駢文功用,認為駢體為“世所必需”。綜合來看,認為駢文的用途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各類政府公文;二是科舉所考之“表”;三是社會交際所用之“箋啟”;四是文人遣興抒懷所用之駢體文。由此可見駢文用途廣泛,為社會所必需,自有其存在的價值。
其次,清初駢文選本通過辨析駢文與古文的關系,說明駢文與古文應互為借鑒,“相輔而并傳”,以此肯定駢文的文體價值。黃始在《聽嚶堂四六新書序》中認為古文有“法”,駢文也有“法”,說“序事則有起伏、有呼應,而虛實之法備焉矣。用事則有賓主、有開闔,而反正之法備矣”。因此得出“比偶之文與大家之文,不得不相輔而并傳也”的結論。又說:“不知比偶之法者不可與言大家之文,不深知大家之文者,又何可與言比偶之法哉?”指出駢文與古文在寫作方面存在互為借鑒、互相影響的事實。方孝標《四六初征序》說:“果能原本經(jīng)術,力追大雅,四六豈無當于古文?若僅以夸靡斗博,而為襞積害道之詞,雖古文猶非,而何有于四六?”認為駢文只要做到“原本經(jīng)術,力追大雅”,就與古文一樣有價值,但如果過度雕飾,違背儒道,無論古文還是駢文都會出現(xiàn)弊病。把是否合乎“經(jīng)”與“道”作為評價駢文的標準,這是對駢文文體價值的有力肯定。
清中期所編清代駢文選本以吳鼒《八家四六文鈔》(嘉慶三年刻本)和曾燠《國朝駢體正宗》(嘉慶十一年刻本)最為著名。面對古文獨尊、駢文遭受鄙薄的文壇局面,《八家四六文鈔》和《國朝駢體正宗》以“尊體”為主要批評旨趣。
首先,指出駢文與古文都出自先秦兩漢文章,駢散同源,不可偏廢。吳鼒《八家四六文鈔序》說:“暘谷、幽都之名,古史工于屬對;覯閔、受辱之句,葩經(jīng)已有儷言。道其緣起,略見源流?!薄岸刈筇磺貪h,右居韓歐,排齊梁為江河之下,指王楊為刀圭之誤,不其過與!”吳鼒追溯源流,指出《尚書》和《詩經(jīng)》已有駢體對句,因此推崇古文而排斥駢文的做法是不對的。曾燠《國朝駢體正宗序》辨析駢文源流說:“夫駢體者,齊梁人之學秦漢而變焉者也。后世與古文分而為二,固已誤矣。”指出駢文是在秦漢古文基礎上發(fā)展演變而來,后世認為駢文與古文對立的看法是錯誤的。吳鼒和曾燠在所編選本中強調(diào)“駢散同源”,是對駢文文體地位的肯定。
其次,提出“道則共貫”(吳鼒《八家四六文鈔序》),以儒家文學思想作為駢文創(chuàng)作和審美的標準。這主要有兩個方面的表現(xiàn)。一是以“宗經(jīng)”為創(chuàng)作主張。吳鼒贊揚孔廣森:“嘗從戴氏受經(jīng),治《春秋》、三《禮》……故其文托體尊而去古近?!保ā秲x鄭堂遺稿題辭》)認為孔廣森師從戴震治經(jīng)學,其駢文因此風格莊重,有古人面貌。在《有正味齋續(xù)集題辭》中,吳鼒評吳錫麒駢文說:“詞必澤于經(jīng)史,體必準乎古初?!狈Q贊其駢文用詞源于經(jīng)史,以古人為準則。吳鼒認為,駢文創(chuàng)作應在“宗經(jīng)”基礎上,達到讓“讀者激發(fā)性情,與《雅》《頌》同”的境界,“然后其體尊,其藝傳”(《問字堂外集題詞》),優(yōu)秀的駢文應該能夠與儒家經(jīng)典《雅》《頌》一樣激發(fā)讀者性情,只有這樣,駢文才能體貌莊嚴,廣泛傳播。
二是提倡以“雅”為美。彭兆蓀談到《國朝駢體正宗》的宗旨是 “竊欲矯厲膚庸,歸諸淵雅”(《小謨觴館文集·與姚春木書》),提倡“淵雅”,以矯正駢文創(chuàng)作中的膚淺庸俗之病。吳鼒在《八家四六文鈔》中談到對袁枚駢文的選錄說:“凡先生文之稍涉俗調(diào)與近于偽體者皆不錄。雅音獨奏,真面亦出。”(《小倉山房外集題辭》)去除“俗調(diào)”“偽體”,獨存“雅音”,明確表示以“雅”為駢文審美標準。曾燠在《國朝駢體正宗序》中說:“駢體脫俗,即是古文?!薄懊撍住辈拍堋把拧保@是曾燠針對駢文低俗之病而提出的創(chuàng)作原則。
晚清時期,隨著駢文尊體思潮的推進,清人編選的清代駢文選本呈現(xiàn)繁榮景象,出現(xiàn)了姚燮《皇朝駢文類苑》(光緒七年刻本)、張壽榮《后八家四六文鈔》(光緒七年刻本)、張鳴珂《國朝駢體正宗續(xù)編》(光緒十四年刻本)、王先謙《國朝十家四六文鈔》(光緒十五年刻本)和《駢文類纂》(光緒二十八年刻本)、屠寄《國朝常州駢體文錄》(光緒十六年刻本)、孫雄《同光駢文正軌》(宣統(tǒng)三年油印本)等選本。在清中期駢文選本的基礎上,晚清所編清代駢文選本的“尊體”批評又進一步深化。
首先,進一步強調(diào)以古文的評價標準來衡量駢文。王先謙持“文以明道,何異駢散”(《虛受堂文集·復顏季蓉書》)的觀念,在為《駢文類纂》所作序例中,提出駢文創(chuàng)作應“參義法于古文”的觀點,要求以古文“義法”理論作為駢文創(chuàng)作的準則??姷路摇秶夡w正宗續(xù)編序》說:“風清骨峻者,非專門而亦存;文麗義睽者,即宗匠而必汰。”表明其以儒家文學思想為駢文批評標準。屠寄《國朝常州駢體文錄》贊揚趙懷玉和惲敬駢文“敦心《風》《雅》”,也以儒家文學傳統(tǒng)作為衡量駢文的標準。
其次,致力于對駢文弊病的反省和剖析。王先謙《駢文類纂序例》提出駢文創(chuàng)作要“洗俳優(yōu)之俗調(diào)”。姚燮所作《皇朝駢文類苑序目》,明確表示要以彭兆蓀提出的“矯俳俗,式浮靡”為選錄標準,指出駢文創(chuàng)作要避免“肆而膚”“祥而冗”等弊病??姷路移饰鲴壩谋撞≌f:“藻繪愈工,骪骳彌甚。末學黭淺,徒效伎于俳優(yōu);單慧泛剽,惟飾容以鉛黛?!保ā秶夡w正宗續(xù)編序》)指出駢文存在辭藻過度豐富、務求雕琢的習氣。選家剖析駢文弊病,想要通過編輯選本達到為駢文創(chuàng)作樹立準則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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