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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大明皇帝:朱祁鎮(zhèn)的俘虜生活

來源:澎湃新聞 作者:袁燦興      2017-05-25

  塞外的云懶散地飄動著,天空藍的刺眼,風帶著青草的氣息吹來。一位穿著羊皮襖的青年人,看著藍天草原,卻掩飾不住滿腔的抑郁。這個男人是大明王朝的皇帝朱祁鎮(zhèn)。

  被俘虜?shù)拿鞒实?/strong>

  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八月,在太監(jiān)王振的慫恿下,二十三歲的朱祁鎮(zhèn)御駕親征,結果在土木堡被蒙古瓦剌部擊潰,自己也做了俘虜。對于被俘的情形,明朝史書的記載是,八月十五日,面對著洶涌而來的蒙古騎兵,朱祁鎮(zhèn)席地面南而坐,絲毫不懼,雖刀箭不能侵。一時之間,蒙古騎兵都驚嘆為神。

  蒙古一方的記載則是,朱祁鎮(zhèn)躲在“坑”中——也就是地窖,被蒙古士兵拽了出來,其身邊的宦官、虎賁、文臣,都被箭雨射的如同刺猬一般。想他若席地而坐,不死才怪,因此蒙古一方的記載更為可靠。朱祁鎮(zhèn)被拽出來后,蒙古士兵急火火地剝去他的衣甲時,發(fā)現(xiàn)他衣著華麗,與眾不同。蒙古士兵知道這是個大人物,趕緊報告給也先弟弟伯顏帖木兒。

  八月十六日,錦衣衛(wèi)校尉袁彬遙遙看見一群蒙古人在高崗之上圍著朱祁鎮(zhèn),皇帝坐在地上,狼狽不堪,他不禁心中一悲,嚎啕大哭。這哭聲嘹亮,朱祁鎮(zhèn)都聽見了,他將袁彬召喚了過來,詢問他會不會寫字。袁彬通曉文墨,朱祁鎮(zhèn)隨即令他繕寫圣旨,進京討要珍珠六托、九龍段子、蟒龍、金二百兩、銀四百兩,賞給也先。名為賞給,實則討好,做了俘虜?shù)幕实?,就好比待宰的羔羊?/p>

 

  電視劇中反映朱祁鎮(zhèn)塞北生活的一幕

  抓到明朝皇帝之后,也先大喜過望,驅馳著千百健兒,直奔北京??粗晒疟鴽_到北京城下,城內一片驚恐,群臣緊急扶持朱祁鎮(zhèn)的弟弟朱祁鈺登基,成為新皇帝,到底國不可一日無君。在于謙等大臣的布置下,北京城防如鐵桶一般。既然北京無隙可乘,也先只好退兵,將朱祁鎮(zhèn)當作籌碼扣在手中,帶他一同返回蒙古草原。然而,蒙古高原的粗曠生活卻不是這個一貫錦衣玉食的皇帝所能習慣的。

  落難皇帝的草原生活

  被俘之時,朱祁鎮(zhèn)極為狼狽,盔甲衣物被剝光,隨身物品只剩下了個金龍繡枕頭。中秋之后,塞外即進入寒季,被俘的眾人缺乏御寒衣服,凍得呼天叩地。朱祁鎮(zhèn)被俘后,安置在伯顏帖木兒的部落之中。也先對朱祁鎮(zhèn)很是重視,中原皇帝做了俘虜,不但史上罕見,更是奇貨可居。八月十九日,也先給皇帝送來了皮襖、鋪蓋。蒙古人穿肥大的長袍,以繩子束腰,既可保暖,又利于騎行。衣服皆窄袖,以方便草原上勞作征戰(zhàn)。一般蒙古人的衣服以羊皮制作,部落頭領以水獺、貂鼠、虎豹等動物獸皮制作衣服。

  朱祁鎮(zhèn)顧不上什么禮制,只要能御寒,蒙古人的衣服照樣穿上。昔日錦繡龍袍身,當下皮襖籠中囚。不過問題也有,蒙古人的衣服雖能御寒,但制作粗陋,味道極重,怎么也不能和宮廷御用相比。后來利用使者返回京師的機會,朱祁鎮(zhèn)讓人帶來貂裘等御寒衣服。不想衣服送到后,卻被投靠也先的太監(jiān)喜寧強行討去。

  到朱祁鎮(zhèn)生日時,也先送了他一件黃蟒龍貂鼠皮襖御寒。也先還特意給朱祁鎮(zhèn)弄了名翻譯,方便溝通。翻譯哈銘是回回人,能說蒙古語。朱祁鎮(zhèn)被俘時,哈銘正好出使蒙古,就被羈押下來,隨侍在皇帝左右,每日幫忙溝通,照料飲食起居。

  穿是問題,住也是難題。伯顏帖木兒專門送了一頂“窩兒帳房”給朱祁鎮(zhèn)居住,這應該算是高檔帳篷了,不過再高檔,也不能與京師相比。蒙古人的帳篷,房門朝東南,睡覺時不設床榻,牧民席地而臥,頭向西睡。冬日寒冷時,常將犬羊放入帳篷取暖一起睡就,“群然聚食于一幕,而主仆不分也”。

  皇帝落難了還是皇帝,臣下遵循禮法,不得隨意進出皇帝的帳篷??蓻]多久,臣子們一窩蜂地涌入帳篷,睡在氈子上幫皇帝取暖。大明王朝派來的使者看到,落難的皇帝與蒙古人一樣,在帳篷里“席地而寢”。

  雖然也先、伯顏帖木兒有御寒衣物,有“窩兒帳房”饋贈,可塞北的寒冷卻不是朱祁鎮(zhèn)所能抵擋的。凍得受不了時,朱祁鎮(zhèn)讓手下陪自己一起睡,并抱住皇帝的雙腳幫取暖。塞北的寒夜中,君臣五六人沒有任何尊卑地,擠在帳篷里一起淌著清鼻涕,睡在一起取暖。哈銘睡的香時,一雙大腳肆無忌憚地擱在皇帝胸口,皇帝也沒有任何怨言。天氣寒冷之際,也先還讓老婆給朱祁鎮(zhèn)送了蒙古人的靴子“鐵腳皮”,以為御寒。

  穿著臭烘烘,羊皮四卷的襖子,形象與蒙古人并無區(qū)別的朱祁鎮(zhèn)不無懊惱。哈銘看著皇帝不開心,特意將他母親制作的白絹汗衫、底衣,送給他穿,總算找回點文明人的感覺。朱祁鎮(zhèn)讓屬下回京師溝通時,一定要給自己帶來衣帽,好穿的斯文些,挽回點尊嚴。

  倒也不是也先小氣,不肯讓朱祁鎮(zhèn)吃好喝好住好穿好,蒙古人的生活就是如此。作為一部之長,也先的待遇,不過帳篷稍微寬敞些,酒稍微烈些,皮襖稍微暖和些而已。讓他在大草原上,給朱祁鎮(zhèn)弄道肥美的燒鵝,比他越過長城,逐鹿千里要難多了。

  在食物上,也先倒是大度,每兩天送來一只羊,每七天送來一只牛,供朱祁鎮(zhèn)及侍從的官員食用,此外還不時送來牛乳、馬乳之類供飲用。十一月廿一日是朱祁鎮(zhèn)生日,也先跑來幫他慶祝生日,殺了匹馬,擺開宴席,熱鬧一番。也先每舉辦宴席時,都要將皇帝拉上作陪,“碗酪盂肉粗塊長啜,亦更互相吹彈歌舞以為樂”。在一群狂飲暴食的粗壯蒙古人中,皇帝只能屈膝承歡。

  蒙古人的飲食相當粗陋,《北虜風俗》中記載,蒙古人的主要食物是馬乳與肉食,“其食肉,類皆半熟”。蒙古人也以米面為輔食,如用肉汁煮粥,用面和馬乳。米面等糧食的來源,一是與中原的貿易,二是在蒙古地區(qū)的漢人進行耕種。米面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彌補肉食的不足,并非主食。米糧等食物在草原上仍屬稀缺物品。哈銘四處尋找米面,所得甚少,皇帝不得不大口咀嚼著羊肉。到了次年七月份,大明出使蒙古的使者,送上了“大米數(shù)斗”,朱祁鎮(zhèn)才不必忍受羊肉的腥膻味兒。

  蒙古人口渴時就飲馬乳,冬季寒冷時缺少馬奶,就將提煉而成的奶酪,用熱水融化后再飲用,其味腥膻無比。朱祁鎮(zhèn)無法忍受蒙古人的馬乳,嚷嚷著非要喝水??苫实凵磉吶比耍羧盏拇蟪紓兌家H手喂馬。雖然尋找水源費時費力,為了讓皇帝解渴,臣子不得不在寒冷天氣中四處尋水。袁彬去尋找水時,被蒙古士兵誤以為他想要逃跑,遭到痛打,這讓皇帝愧疚無比。哈銘四處奔走,總算找到了水源,將冰砸開取了水進上。

  與中原地區(qū)相比,蒙古地區(qū)的婚姻就隨意的多,聯(lián)姻更是最為普通的政治手段。蒙古女子可以離婚,弟弟可以在哥哥去世后與嫂子結婚等習俗,在漢人看來無疑近于禽獸了。據(jù)哈銘記載,也先曾欲將自己的妹子送給大明皇帝暖被窩??粗执蟊牒返拿晒排?,朱祁鎮(zhèn)婉言拒絕,保住了龍體清白,不然就要有龍種遺留在蒙古了。

  不過這是為尊者諱的筆調,淪為人質的朱祁鎮(zhèn),時常憂慮性命不保,面對著也先送來的女子,他根本無法拒絕。《蒙古源流》中記載,朱祁鎮(zhèn)在塞外娶了名為莫魯?shù)钠拮?,生下了兒子朱大哥子?!睹晒劈S金史綱》中則記載,蒙古人將一名叫摩羅丫頭的女子嫁給了朱祁鎮(zhèn)。當然,朱祁鎮(zhèn)在塞外就是遺下了龍種,返回中原之后他也絕不會相認。不然某日突然冒出個兒子,帶了如狼似虎的蒙古兵前來認爹,這將是何其尷尬。

  蒙古人總是在不斷遷移,朱祁鎮(zhèn)也跟著不停移動,寒風凄凄中,四處奔走的皇帝苦不堪言。哈銘向也先討要了一輛車,一匹駱駝,讓皇帝躲在里面避寒,“但行營,爺爺坐車內,將貓皮褥坐遮蓋”。遷徙過程中,根據(jù)天氣情況,朱祁鎮(zhèn)或乘馬,或坐暖車,初時不善于騎馬的他,慢慢地也能騎馬自若。

  落魄的皇帝此時也開始學會體恤臣子,到底都是患難之人。袁彬因為找水被打,朱祁鎮(zhèn)送去銀兩加以安慰。袁彬生病之后,朱祁鎮(zhèn)親自喂他喝粥以出汗。吃剩的食物,則賞給了同樣淪為俘虜?shù)臐h人。

  在草原上的朱祁鎮(zhèn),此時已被尊為太上皇,他生怕弟弟貪圖皇位,不肯讓自己回京,向來到草原的大明使者表白:“如今虜人要和是實情,你每回去說,克將些衣服段匹來與我做人情。(若能回去)著我守祖宗陵寢也好,著我做百姓也好?!甭潆y皇帝心中所求,不過是中原平民的日常生活,粗茶淡飯而已。

  伯顏帖木兒不時前來關心朱祁鎮(zhèn)的生活,放鷹得了一只野雞,就提了酒來陪朱祁鎮(zhèn)解悶。又不時幫朱祁鎮(zhèn)說好話,總算說動也先釋放朱祁鎮(zhèn)。在被囚禁了一年之后,也先答應釋放朱祁鎮(zhèn)。景泰元年(1450)八月初二,也先送了馬匹、貂鼠皮,為朱祁鎮(zhèn)餞行。返回途中,伯顏帖木兒一路護送,二人交情益深。八月十五日,朱祁鎮(zhèn)返回京師,被送入南宮作為太上皇供養(yǎng)。此后幾年,朱祁鎮(zhèn)安心地過著隱居生活。雖然再無往日皇帝的風光,可怎么也比草原上的生活強上許多。

  景泰八年(1457),朱祁鈺重病將死,朱祁鎮(zhèn)被臣子們重新?lián)砹榈邸臀恢?,朱祁?zhèn)不忘舊恩,不但封賞了袁彬、哈銘等人,還遣人去草原看望伯顏帖木兒的遺孀。

【責任編輯: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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