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歲的高二云前半輩子幾乎沒見過綠色，除了沙漠的黃就是沙塵的灰。

　　高二云家位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官井村，一個被中國第七大沙漠——庫布其沙漠包圍的小村莊。幾十年來，這個擁有32萬畝土地的村子里一棵樹也沒有。

　　上世紀50年代，高二云的父親高林樹種下全村唯一一棵樹，為村里帶來希望。也正是從這一抹綠開始，官井村村民以樹為屏障，不斷向沙漠掘進，綠進沙退。

　　官井村只是庫布其治沙的一個縮影。

　　1978年以來，隨著三北防護林、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退耕還林還草示范工程、京津冀風沙源治理等國家項目開展，庫布其沙漠里的綠色越來越多。如今，僅官井村便有19萬畝防護林，沙丘早已退去。

　　2017年9月，《聯(lián)合國防治荒漠化公約》第13次締約方大會在鄂爾多斯舉行。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署在大會上發(fā)布報告稱，庫布其沙漠共計修復、綠化沙漠969萬畝，固碳1540萬噸，涵養(yǎng)水源243.76億立方米，釋放氧氣1830萬噸。與此同時，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帶動當?shù)孛癖娒撠毘^10萬人，提供就業(yè)機會100多萬人(次)。

　　不只庫布其，沙漠治理在中國已全面展開。在毛烏素沙漠，600多萬畝沙地止沙生綠；在烏蘭布和沙漠，230萬畝土地同樣披上了綠裝；一道上百萬畝的綠色生態(tài)阻沙屏障正在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之間修建，防止兩大沙漠連接。

 

曾經(jīng)的達拉特旗白土梁林場，拖拉機手在林地里留影。達拉特旗委宣傳部供圖

　　國家林業(yè)局副局長劉東生在上述會議新聞發(fā)布會上表示，中國多年來的防沙治沙工作取得顯著成效，荒漠化土地面積由上世紀末每年擴展1.04萬平方公里，轉(zhuǎn)變?yōu)槟壳懊磕昕s減2424平方公里；沙化土地面積由上世紀末每年擴展3436平方公里，轉(zhuǎn)變?yōu)槊磕昕s減1980平方公里，實現(xiàn)了從沙進人退到綠進沙退的歷史性轉(zhuǎn)變。

　　32萬畝土地不夠1000人吃飯

　　“真是天翻地覆吶?！?018年12月14日，時值寒冬，大片的楊樹哨兵一樣排在沙丘前，高二云摩挲著楊樹皮，不住地感慨。

　　若是盛夏，瓦藍的天空，金色的沙海，碧綠的草場上游蕩著白色的山羊，郁郁蔥蔥的樹林拱衛(wèi)著官井村，真是一派迷人的田園景色——當你知道這里曾是數(shù)十年的不毛之地時，難免會有同樣的感嘆。

　　曾經(jīng)將官井村圍在中間的沙漠叫庫布其，蒙古語意為“弓上的弦”，位于黃河“幾”字頭南岸，面積1.86萬平方公里。庫布其離北京的直線距離僅有800公里，被稱為“懸在首都上空的一盆沙”。

　　從1949年到上世紀80年代，官井村的生存條件極其惡劣，寸草不生，飛沙走石。用當?shù)亓鱾鞯拿裰{形容，叫做“茫茫萬畝沙，從來無片瓦”，“沙里人苦，沙里人累，滿天風沙無植被”。

　　“刮一夜風，屋后的沙子就跟房一樣高，羊順著沙丘就上了房。再刮一夜風，房子就被沙埋了?！备叨苹貞?，沙塵肆虐的天氣里，天地間一片混沌。為了減少沙子堆積，當?shù)丶壹覒魬舨唤ㄔ簤?，怕沙子堆積開不了門，房門均朝里開。

 

幾十年前，被庫布其沙漠吞噬的村莊。達拉特旗委宣傳部供圖

　　彼時，一千人左右的官井村擁有32萬畝土地，卻是家家戶戶吃不飽飯，因為95%的土地是沙化土地。

　　高二云記得，小時候一家五口，父親高林樹種了十多畝地。“說是耕地，其實跟在沙里種地差不多。風一吹，沙就把苗埋了，反復補種，十多畝地一年才打一百多斤糜子。”

　　因為不夠吃飯，全村人去沙漠里找一種叫做燈香草(又稱沙米)的植物，把草籽磨成粉，勉強充饑。官井村村支書陳軍說，現(xiàn)在村里35歲以上的村民，都有采草籽吃草籽的經(jīng)歷。

　　上世紀80年代以前，官井村幾乎沒有樹，想燒火要到沙漠里砍沙柳沙蒿。因為不加節(jié)制，沙柳沙蒿也日漸稀少，家家沒了柴火?！昂髞泶謇镆?guī)定，不準無節(jié)制地砍沙柳沙蒿，誰家辦紅白喜事，才批準去多砍一點?！备叨普f。

　　不止官井村，在同屬庫布其沙漠的鄂爾多斯市杭錦旗沙日召嘎查，62歲的牧民白音道爾計的半輩子都是“出門就是明沙梁，吃了上頓沒下頓”。

　　為了生計，許多官井村人背井離鄉(xiāng)。陳軍說，“全村一千多人，60%以上的人外出找活路。上世紀80年代，近200人永遠搬出了村子。外村都知道我們是逃荒村，大姑娘都不嫁到我們村，不值一提?！?/p>

　　“名字里有三個木，就是想讓他多種樹”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官井村里種下的一棵樹。

　　那是上世紀50年代，高二云的父親高林樹趕騾車外出，跟別人要了一棵柳樹苗，就勢插在沙窩子里，借著低處的一點水汽滋養(yǎng)。為了防止羊和驢啃樹皮，他用繩子把樹干包得嚴嚴實實，樹苗竟然真的活了。

　　十多年里，這棵柳樹成了方圓十幾公里唯一一棵樹，官井村也因此被稱為“一苗樹壕”。

　　后來柳樹死了，高林樹把樹砍掉做成木箱，又在旁邊種了一棵榆樹。高二云記得那是1968年，樹苗拇指粗細，一米多高。同樣為了防止牲口啃樹皮，榆樹苗被種在一戶已經(jīng)搬走的村民廢棄的院子里。

　　這棵樹成了官井村少有的亮色，也帶來一絲希望。

 

12月14日，高二云騎著摩托車前往自家林地。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高家人一起種樹，如今已經(jīng)將五千多畝沙丘變成了森林。新京報記者尹亞飛攝

　　事實上，在官井村，種樹的好處人人知道。無論什么時期，從國家到地方都鼓勵村民種樹治沙。“可眼瞅著人都活不下去，哪有閑錢買樹種樹？”高二云說。

　　上世紀80年代初，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的改革春風吹到官井村，土地承包到戶。村里5%的耕地很快分完了，可廣大的沙地荒地始終無人承包。

　　為了鼓勵種樹，1981年，原伊克昭盟(今鄂爾多斯市)黨委明確提出，植被建設是伊盟最大的基本建設，種樹種草種檸條是改造自然、治窮致富、造福子孫的千秋大業(yè)。當?shù)卣€推出了一項鼓勵種樹的創(chuàng)舉，“五荒(荒山、荒灘、荒沙、荒溝、荒坡)到戶，誰造誰有，長期不變，允許繼承”。

　　“也就是說，誰承包荒地、荒灘等土地造林，造林的樹木就歸誰所有，林木還能繼承?！边_拉特旗林業(yè)局副局長吳向東說，這大大激發(fā)了農(nóng)民的造林積極性，意義非凡。

　　真到了該種樹的時候，躍躍欲試的村民們卻開始期盼第一個吃螃蟹的人。1986年，高林樹決定做第一個種樹人，承包了2000畝荒沙地，植樹造林。

　　高二云覺得父親種樹是命中注定：“上上輩給父親取名，名字里有三個木，就是想讓他多種樹。”

　　說是造林，高家連買苗木的錢都沒有。家里養(yǎng)了10只羊，高林樹趕著騾車走了兩天去杭錦旗，用兩只羊換回一車沙柳條。高二云說，高林樹把沙柳條當寶貝一樣，一根兩米長的沙柳條，一般截成80公分才能種，“父親覺得那樣太浪費錢，都截成20公分?！?/p>

　　高家的荒沙地離家三四公里。為了方便種樹，高林樹想在地頭蓋一間土房，但風沙太大，墻被吹倒幾次才終于蓋成。一家人一頭扎進沙漠里，鐵鍬挖坑，把20公分的沙柳條插進沙里，“一遍種不活，補種第二遍，記不得反反復復多少遍?！?/p>

　　倔強、癡迷種樹，是陳軍對高林樹的唯一印象，“一年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沙漠里種樹?！?/p>

　　村民們則認為高林樹栽樹成癮，幾近發(fā)狂。平時走路撿樹籽，雨后到低洼處尋樹苗，只要外出碰到合適的樹苗，不管是買，是要，還是偷，高林樹總會弄一株回來。

　　就這樣，1986年當年，高家人在沙地上種出了500畝沙柳。

　　治沙陣地戰(zhàn)

　　因為種樹，高二云的父母沒少吵架。“母親說，那么大的沙丘，你一個農(nóng)民不可能治得了?！?/p>

　　村里也沒人學高林樹種樹，還流傳著一些不痛不癢的話。“村里風言風語，說高老漢有錢種沙柳，沒錢給兒子娶媳婦。羊都賣了換成沙柳，沙柳種了一年，兩年，三年，看不到回頭錢?！备叨普f。

　　直到第四年，高林樹造林的效益震驚了全旗。

　　官井村永遠忘不了1990年，高林樹栽種的沙柳已經(jīng)成蔭，沙蒿自然而然地冒出來，土地有了絲絲濕氣。在一行行沙柳間，高林樹試著種了一片麻籽(當?shù)匾环N油料作物)，豐收后榨油賣了18000元。高林樹沒想到，自家成了全村第一個萬元戶。

 

達拉特旗官井村。近處是村民們種出的樹林，遠處是沙山。新京報記者尹亞飛攝

　　“這一年父親很大方，沙柳條讓村里隨便用，很多村民拿了沙柳去種?！备叨普f，當時家家戶戶承包荒沙地，植樹造林。

　　別人種沙柳時，高林樹開始嘗試種楊樹。樹苗是林場修樹不要的枝條，不及拇指粗。

　　“楊樹和沙柳是排頭兵?！痹陉愜娍磥?，治沙就像打陣地戰(zhàn)，在東西走向的庫布其沙漠周邊種植鎖邊林，南圍北堵，中間切割，腹部點綴，這是庫布其沙漠治理的“秘訣”。

　　吳向東介紹，在庫布其沙漠南、北邊緣，也是生態(tài)嚴重退化、不具備農(nóng)牧業(yè)生產(chǎn)條件的區(qū)域內(nèi)退耕、禁牧、封育，采取人工造林、飛播造林等方式建設喬、灌、草結合的鎖邊林帶，阻止沙漠北侵黃河或向南擴展。這是南圍北堵。

　　同時，在庫布其沙漠中部修建多條穿沙公路，將沙漠切割成塊狀分區(qū)治理。在公路兩側(cè)設置沙障、人工種樹種草，控制沙漠擴展。而沙漠腹地水土條件較好的丘間低地和湖庫周邊，則用點綴治理的方式人工造林種草，建設綠洲、綠島。吳向東說，這就叫中間切割，腹部點綴。

　　不過村民們獲得樹苗并不容易，要么拿羊換，要么到林場撿修樹時不要的枝條。直到2000年，他們才不用再為樹苗發(fā)愁。達拉特旗政府開始無償發(fā)放沙柳苗條，沙柳種活，誰種歸誰。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國家林業(yè)局在這一年推出了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退耕還林還草示范工程。這兩項工程不僅叫停了黃河中上游的天然林采伐，還在黃河中下游地區(qū)退耕還林。

　　在國家的鼓勵下，那年春天官井村里一個人都沒有。高二云說，“沙漠在哪里，人就在哪里，全村、全鎮(zhèn)的農(nóng)民都在沙漠造林?！?/p>

 

多年前，達拉特旗白土梁林場，工人們拉著樹苗去種樹。達拉特旗委宣傳部供圖

　　2001年，庫布其沙漠的鎖邊林基本建成。吳向東說，“經(jīng)驗收，灌木成活率必須達到百分之七十，喬木百分之八十五?！?/p>

　　三分造林，七分養(yǎng)護

　　治沙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造林后，為了讓樹木長久存活，驗收過的林地要交由林場專門看護。

　　“三分造林，七分養(yǎng)護?！边_拉特旗中和西林場場長朝格圖說，農(nóng)民春季造林后，夏季撫育、秋季澆水、冬季防火，全是護林員的工作。

　　這些護林員遠離人煙，幾十年如一日地晝夜巡查，同樣辛苦。

　　中和西林場護林員丁二牛記得，1991年參加工作時，他從鎮(zhèn)上步行24公里，獨自穿越沙漠到裴家壕作業(yè)區(qū)。那里距離官井村直線距離五六公里。他背著水和干糧，依靠太陽辨別方位，在沙漠里整整走偏了10公里，只能爬到高坡上重新辨別方位，再走回去。

　　2018年12月15日，官井村以東60多公里，達拉特旗白土梁林場銅蓋護林站，方圓5公里內(nèi)不見人影。60歲的蒙古族護林員田青云和老伴兒牛建英在沙漠邊緣看護著4250畝林地，一干就是37年。

　　正值隆冬，護林員的首要任務是防火。田青云每天扛著鐵鍬巡視，4000多畝林地，他一天走一圈，一圈就要3個多小時。

　　上世紀80年代末，林場改制，所有護林員停發(fā)工資。為了照顧生活，林場給了田青云12畝“工資地”，讓他養(yǎng)羊種地。

 

12月15日，護林員牛建英正在喂養(yǎng)。新京報記者尹亞飛攝

　　起初，有牧民不理解護林員的工作，把羊群趕進林場?？嗫谄判牡貏裾f后，對于那些屢教不改的，田青云便把那家的領頭羊牽走，關進自己的“羊看守所”。沒想到，田青云夫婦第二天被牧民反鎖在了自家屋里，沒熟的玉米被掰得扔了一地。但此后，很少有人再去林子里放羊了。

　　和大部分牧民一樣，田青云家的羊也無草可吃。最艱難的時候，田青云看著林場的樹和草長得那么旺，也想過在林場放羊。“狠了狠心，沒敢這么做，不然牧民戳我脊梁骨，憑啥你的羊能放林場，我們的不能放。都來放牧，羊把樹和草啃死了，林子毀了，我就成了罪人?！?/p>

　　既要綠，也要富

　　無論是高二云、田青云還是朝格圖，都認為2000年以來，特別是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和退耕還林還草示范工程實施后，農(nóng)牧民的生活水平大幅提高。

　　官方數(shù)據(jù)顯示，2000年開始，“五荒”建設由農(nóng)牧民家庭為主向企業(yè)、公司大規(guī)模開發(fā)建設轉(zhuǎn)變，先后有100多家企業(yè)進入庫布其和毛烏素沙漠進行開發(fā)建設。當?shù)仄髽I(yè)億利集團組建了232支治沙民工聯(lián)隊，5820人成為生態(tài)建設工人，帶動庫布其沙區(qū)及周邊10.2萬農(nóng)牧民脫貧致富。

　　“雇傭農(nóng)牧民做工人只是一個方面，企業(yè)入駐發(fā)展林沙產(chǎn)業(yè)，承包農(nóng)民土地，建刨花板廠，收購沙柳，發(fā)展沙漠生態(tài)旅游，農(nóng)牧民開飯店商店旅館，延長了產(chǎn)業(yè)鏈?！眳窍驏|說。

　　高林樹家當年承包的5000畝荒沙地，如今已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楊樹直徑30公分，沙柳團團簇簇，沙蒿和雜草叢生。

　　更讓高二云興奮的是，2005年，他看護樹林時發(fā)現(xiàn)了野兔和狐貍，在玉米地里看到了獾?！澳憧芍?，當年人都沒吃的，動物都絕了，有個動物也被人吃了?！?/p>

　　“以前村子就在沙漠里，村子就一棵樹，現(xiàn)在村子被成片的樹護著，看沙漠得到5公里外的地方了?！标愜娬f，30多年來，官井村的沙子被一米一米地趕了出去，成片的鎖邊林像一棟棟堡壘，沿沙漠向北推進了四五公里?，F(xiàn)在，村里種出了19.2萬畝林地，粗略計算約有1500萬棵樹。

　　“林造起來，還是得從樹上掙錢，既要綠，也要富?！备叨扑懔艘还P細賬，自己做護林員一年補貼1.5萬元，賣沙柳苗條能掙3萬元。此外，他還在早已變成綠洲的沙漠里種了200畝玉米，一年收入6.5萬元，并養(yǎng)了100多只羊。加上玉米補貼、草場補貼、公益林生態(tài)補貼和沙柳平茬補貼，一年收入起碼20萬?！耙磺卸嫉每繕洌瑳]樹，玉米種不成，羊養(yǎng)不活呢?！备叨普f。

　　“不只高二云一家?！标愜娬f，如今，官井村家家戶戶年收入超過10萬元，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外出打工的村民和大學生也逐漸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

 

12月17日，工作人員正在用計數(shù)器(左)和GPS(右)驗收林地。新京報記者尹亞飛攝

　　嘗到甜頭的村民開始走合作化、專業(yè)化模式。2013年，官井村村委會聯(lián)合65名造林大戶成立達拉特旗綠森源合作社。合作社帶頭人周玉說，合作社整合村民土地資源，打造了萬畝沙柳種苗基地、萬畝野生甘草基地、萬畝苜?；亍！拔覀兊纳沉N苗成活率高達95%。今年春天，40天就銷售了120萬元沙柳種苗，銷往騰格里沙漠，都是網(wǎng)上訂購的，根本不愁銷路。”

　　如今，官井村種樹第一人高林樹當年種下的榆樹苗已是參天大樹，直徑90多公分，高30多米高，兩人才能環(huán)抱。春天時，榆樹亭亭如蓋，濃蔭蔽日，風起時，榆錢紛紛疊疊。

　　-改革親歷

　　吳向東50歲，達拉特旗綠化委員會辦公室主任、達拉特旗林業(yè)局副局長

　　1989年我從內(nèi)蒙古林學院畢業(yè)，專業(yè)學的是沙漠治理，算是全國最早的沙漠治理畢業(yè)生。

　　我記得開學那天，學校在歡迎辭里專門提到，說我們是帶著庫布其沙漠和毛烏素沙漠農(nóng)牧民的寄托而來。當時我非常激動，印象深刻，覺得一定要學好知識回家鄉(xiāng)治沙。

　　大學畢業(yè)后，我分到了達拉特旗林業(yè)局林工站，擔任技術員。達拉特旗是生態(tài)環(huán)境最惡劣的地方，當時城里都是沙子，住房周圍就是沙丘，春天風大，沙打在臉上生疼，沙漠侵害，草場退化，羊都瘦骨嶙峋。

　　參加工作了才知道治沙有多艱苦。上世紀90年代初，庫布其沙漠周邊沒路、沒水、沒電，工作要常年在沙漠里。下鄉(xiāng)一個月就靠一輛自行車，騎幾個小時，背點干糧。還到農(nóng)牧民家吃派飯，派到誰家，人家吃啥我就吃啥。睡就睡在孤寡老人家里，農(nóng)民知道我是來治沙的，給錢死活不要。

　　除了條件艱苦，治沙另一個困難是孤獨。1990年，旗政府計劃在庫布其沙漠腹地利用山洪澆地濕潤土壤，蓄水造林。我們5個同事進去勘探，路都沒有，就坐著履帶拖拉機，帶著帳篷、水、煤炭，還特批殺了一只羊。那次在沙漠住了10多天，杳無人煙。

　　改革開放前，鄂爾多斯涌現(xiàn)了很多造林典型，個人英雄主義的多，以公社林場集體造林為主，全民參與少。直到“五荒到戶，誰造誰有，長期不變，允許繼承”政策出臺后，農(nóng)民看到了實惠，造林積極性被激發(fā)出來，家家戶戶參與造林。

　　造林完成后，我和同事們負責驗收，要求灌木成活率必須達到70%，喬木85%，才算驗收合格。當年驗收沒有專業(yè)工具，因為地太大了，沒有那么長的測繩，只能人工步量。比如一塊長方形的地，一個人走長，一個人走寬，走一步大約多長，一共走了多少步，然后估算畝數(shù)和目測成活率。500畝地，倆人走下來得兩個多小時，非常麻煩，也不科學，但這就是當時的情況。

　　2000年之后，國家實施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退耕還林還草示范工程，要求標準更高，驗收更嚴格。除了GPS精確定位畝數(shù)，成活率必須一棵一棵地數(shù)出來，活了幾棵、死了幾棵，經(jīng)過審計部門審計之后，發(fā)放種樹補貼。

　　以前我們老說要征服沙漠，這種說法太過激。我們很難把沙漠全部改造，因為沙漠和高山、草原一樣是一種地貌景觀，在人類之前就存在，我們能做的就是尊重自然規(guī)律，控制沙漠的危害，除害興利。

　　-改革物語

 

上世紀60年代，官井村村民高林樹種下一棵榆樹，成為村里唯一的一棵樹。官井村也因此被稱作“一苗樹壕”。

　　改革辭典 防風固沙

　　防風固沙是一種生態(tài)建設活動，為了保持水土、防止沙塵暴等惡劣天氣對人們的生活造成影響，大多在干旱、半干旱地區(qū)進行防風固沙。防風固沙離不開治沙工程，包括物理工程、化學工程和植物工程，旨在防止沙漠化，以及保護農(nóng)田、牧場、交通路線和居民點不受沙流侵害。

　　原文鏈接：http://economy.nmgnews.com.cn/system/2018/12/25/012625720.shtml